王徽之,“书圣”王羲之的第五个儿子。一直以来,人们给他的标签是:豪门公子,书法大家,不靠谱的名士。在时人眼里,王徽之不热衷仕途,对同僚不敬,交友随缘,生活随性;在世人眼里,他就是一位非常不靠谱的人。但不靠谱的人,有靠谱的才华。短短48年的生命,像一本书;王徽之一直活在书里,活出了真我,活得那么忘我。
01
初识王徽之,是在“雪夜访戴”的故事里。王子猷居山阴。夜大雪,眠觉,开室,命酌酒,四望皎然。因起彷徨,咏左思《招隐诗》,忽忆戴安道。是戴在剡,即便夜乘小船就之。经宿方至,造门不前而返。人问其故,王曰:“吾本乘兴而行,兴尽而返,何必见戴?” ——《世说新语·任诞第二十三 47》王徽之和戴安道,一个风流不羁的书法家,一个淡泊名利的美术家,相交甚好。当时,两人都隐居浙江一带,淡泊名利,岁月静好。一天晚上,王徽之半夜醒来,雪下得正好,酒温得正暖。边饮酒边朗诵左思的《招隐》诗。雪中的世界,皎洁如月丝。如此良辰美景,怎能少了好友戴逵?那时,戴逵住在百里之外的剡县(今浙江嵊州市),至少要一夜行船劳累。但兴之所至,王徽之出发了。真正的朋友之间就是这样,像极了嵇康与吕安,如有思念,千里奔见。终于,天明到达戴家门口。但王徽之拦住门人通报,直接原路返回。随从疑惑不解。王徽之解释道:“乘兴而行,兴尽而返,何必见戴?”这就是那句成语“乘兴而来、兴尽而归”的来源。戴逵后来得知此事,感慨道:“徽之不囿于礼,独钟于情,真是我的知心朋友。”历史学家钱穆就很欣赏王徽之的潇洒,曾说:“其来也,不畏经宿之远;其返也,不惜经宿之劳。”人的思想本来就该如此纯粹:想,就去做;不想,随时可以停下。如果过多锱铢必较,犹豫之间错过很多雅兴。
02
细究王徽之,在风云变幻的官场里,王徽之当差着实不靠谱。本是豪门,又是幼子,王徽之完全没有为官耀祖的重压;即使任职,也是悠闲自得。刚开始担任大司马桓温的参军。一般当职时需穿正服,以示严整。可王徽之的行迹是:蓬首散带,不综府事。----《晋书》不仅装扮衣冠不整,连自己份内的差事也一律不闻不问。王子猷作桓车骑骑兵参军。桓问曰:“卿何署?”答曰:“不知何署,时见牵马来,似是马曹。”桓又问:“官有几马?”答曰:“不问马,何由知其数!”又问:“马比死多少?”答曰:“未知生,焉知死!”---《世说新语·简傲第二十四 11》上司询问王徽之官职,他不知;上司询问他马匹有多少,他不知;上司询问他死了多少马,他干脆回复道:未知生,焉知死!回答得有条不紊,理直气壮。尝从冲行,值暴雨,徽之因下马排入车中,谓曰:“公岂得独擅一车?”----《晋书·列传第五十》天降大雨,骑着马的王徽之直接钻进上司桓冲的车里,甚至指责桓冲独享一车。而且,桓冲也不生气。可见,王徽之为官时做过不少类似的荒唐事。所有人都知道,王徽之是个长不大的孩子,和孩子又何必计较。而风流的魏晋文化里,竟然可以允许长不大的人一直存在。这不得不说是中国文化史的一大奇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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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官场不靠谱让人目瞪可呆之外,王徽之对友人心爱之物“小偷小摸”也让人瞠目结舌。一次,王徽之去拜访雍州刺史郗恢。王徽之坐在客厅等主人出来相见,眼见客厅的地毯非常漂亮,他便叫人卷起地毯直接拿回家去。等主人郗恢出来,一看地毯没了,吃了一惊。主人询问地毯哪里去了,王徽之一本正经的说:“刚看到一个大力士背着跑了。”这种说辞弄得主人哭笑不得。除了让人瞠目结舌外,王徽之还做过“但求问笛,互不言语”的千古绝唱。王子猷出都,尚在渚下。旧闻桓子野善吹笛,而不相识。遇桓于岸上过,王在船中,客有识之者,云是桓子野。王便令人与相闻,云:“闻君善吹笛,试为我一奏。”桓时已贵显,素闻王名,即便回下车,踞胡床,为作三调。弄毕,便上车去。客主不交一言。----《世说新语·任诞第二十三49》桓子野,即桓伊,东晋著名音乐奇才。而桓伊对王徽之吹的这三调,便是中国名曲《梅花三弄》的原型。王徽之一直仰慕桓伊的才华,只求聆听一曲。那时,一个人在船上,一个人在岸上,一个吹笛,一个洗耳恭听。朝廷显贵桓伊邂逅风流才子王徽之,只需凭笛,便可相谈甚欢。言语,纯粹多余。但求问笛,不求俗交。很多时候,相谈甚欢不法用言语传达;语言交流只能获得相识,共情才能获得相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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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笛子,不得不说到王徽之的竹子。王徽之生平之爱竹,犹如郑板桥爱竹、周敦颐爱莲、陶渊明爱菊,爱之深,情之切。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,便令钟竹。或问:“暂住何烦尔!”王啸咏良久,直指竹曰:“何可一日无此君?”----《世说新语·任诞第二十三 46》千古名句“不可一日无此君”正出自王徽之之口。房子是别人的,但生活是自己的。即使只是暂住,也不能损了生活的趣味。王子猷尝行过吴中,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。主已知子猷当往,乃洒扫施设,在听事坐相待。王肩舆径造竹下,讽啸良久,主已失望,犹冀还当通,遂直欲出门。主人大不堪,便令左右闭门,不听出。王更以此赏主人,乃留坐,尽欢而去。----《世说新语·简傲第二十四 16》
这里讲的是王徽之观赏别人的竹园而不去拜访主人的故事。竹园主人清扫客堂迎客人,而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。心中想什么,就直接去做什么。绕人情弯太久,可能把原来的心中所想忘了个干净。王徽之爱竹成癖,唯竹才欢。这里有他父亲的遗传。王羲之一生钟爱鹅,真是闻所未闻。不管爱竹还是爱鹅,寄物于情的风尚在魏晋风骨里尤为流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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纵观徽之一生,做过很多不靠谱的事。从生活到工作,无一不随性而为。但王徽之有靠谱的才华,书法造诣精深。从小,徽之就跟着父亲和四个哥哥们磨笔练字,勤学苦练,草书行云流水。每次临摹完毕,同是草书大家的母亲郗璿会给予中肯的指导,鼓励王徽之勤用功,多磨练。从王徽之流传不多的书法作品中,可以看出他继承了王羲之的优美骨风。北宋书法大家黄伯思评论说“皆得家范,而体各不同。徽得其(王羲之)势”。“势”是书法的灵魂。失势如山倒,这在王徽之现今存作《新月帖》里可见一二。当然,除了书法造诣外,王徽之年仅15岁时,随同父亲参加了兰亭聚会,并在各路才华卓越的前辈面前作了两首诗,诗词领悟力很深。另外,王徽之还作有诗集,但遗憾的是基本失传。他的才华锋芒被历史的云雾遮掩了一大半,如今我们欣赏到的奇才王徽之只是冰山一角。东晋宰相谢安就很折服王徽之的才华。才貌双全的人谁都喜欢,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抓得住。当年,谢安为侄女谢道韫选夫君时,最先看中的就是王徽之。但因王徽之处事太不着调、放任随性,谢安忍痛舍弃,最终选了徽之的哥哥王凝之作为女婿。在王羲之七个儿子当中,王徽之和七弟王献之书法造诣最高。而两人深厚的兄弟情谊深为世人赞叹。王子猷、子敬俱病笃,而子敬先亡。子猷问左右:“何以都不闻消息?此已丧矣!”语时了不悲。便索舆来奔丧,都不哭。子敬素好琴,便径入坐灵床上,取子敬琴弹,弦既不调,掷地云:“子敬,子敬,人琴俱亡!”因恸绝良久。月余亦卒。----《世说新语》王献之先死,王徽之悲恸抚琴。琴声不在,兄弟已逝。本有背疾,加之悲痛,王徽之不出一月便随弟而去。一代风流才子,48年生命征程,就此画上句号。有人说,王徽之一生就是一个悲哀,这么不靠谱,放在哪个时代都是大傻子。但是,无可否认,王徽之在做自己,保持独我,一生旷达。